鹿吱吱

惟愿无事常相见

【TSN/ME】California Dream

写给一位旧友,夜航西飞两千公里去看你嫁人。愿我们永远不必再相见。 
 
** 
 
他没想过Eduardo会来。 
 
请柬是Prissy和他一起准备的,这也是他参与其中的唯一一小部分。人们都夸他终于遇到了对的人:高学历,高情商,竟然还是个儿科医生。“现在终于有人能照顾你了。”他的妈妈欣慰地笑着,他甚至无法将“可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”说出口。 
 
事实上,妈妈是对的,不管是孩子的部分,还是Prissy的部分;Mark几乎没有开口问,Prissy就把Eduardo的名字加了上去。他被放在“E”字头的第三个,排在两个Edward之后,像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巴西友人。 
 
在和解协议里,Eduardo的律师要求他在Facebook 的首页创始人一栏加上对方的名字,Mark几乎是报复性地写了“巴西人”。出乎意料地,他从小道消息中听说Eduardo很喜欢这个介绍,还被下属撞到盯着那个界面笑个不停。


知道Eduardo还在用Facebook这件事对他来说不知该不该高兴。他去看过对方的个人页面(当然),大部分是关于工作,社交,以及北极熊。这来自炎热国度的英俊巴西人对北极熊执着的爱让人十分费解;他记得上大学那会儿,Eduardo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个三英尺多高的北极熊标本,还兴致勃勃地拖到他们宿舍供他们围观。Dustin连摸带按,看得如痴如醉;Chris,另一方面,当时的表情也绝对值得拍下来留作纪念。


(所以,为什么是新加坡?那里那么炎热,可不会有北极熊。他将这句话打在新建邮件里,保存成草稿,然后删掉。回收站里堆积了五十三封没有收件人的邮件,七天后就会被清除一空。)


Eduardo还在使用Facebook;Mark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对方现在已经承认了他才是对的。他当然是对的:Facebook现在的市值已经证明了这一点,所有的媒体舆论大报小道上确凿无疑的事实都在喊着他是对的。但是,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,当他结束了一场令人兴奋的编程马拉松之后,那些沸腾的肾上腺素消失殆尽,他看着窗外加州的星夜想着,我仍最想听到你说这句话。


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。当挚友分道扬镳,合作伙伴一拍即散,人生大事的十字路口,中间经历的所有刀光剑影,明争暗夺,时过境迁,唯有赢家永存。我赢了,Mark告诉自己,Facebook上市了,我们是这世界上最值钱的公司,而你放弃了美国国籍,去了新加坡,甚至就这么卖掉了我给你的股权,仿佛当初你据理力争愤怒咆哮为的根本就不是这5%一样。


是我赢了,Wardo。他甚至不敢将这句话写在那些未发出的邮件里。


**

他又梦见了加州的那场雨。


Palo Alto气候温和,长期晴冷,适宜久居。偶尔下雨的日子,Beast都会很开心,冲进院子里打滚。Prissy也挺喜欢下雨,事实上她对大多数自然现象都接受良好,态度温和。


只有Mark不太行。


下雨的日子他总是多梦,到了后来,他的梦里渐渐开始充斥着雨声。梦里并非总是那一场雨;有次,他梦到在哈佛的时候,Eduardo从自己的宿舍冒雨赶过来,在他的窗户上写下一串公式。梦里,他似乎是上帝视角,看着Eduardo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楼来,又在门廊甩了甩头发上的雨,像是只落水的小狗。他觉得这个场景特别好笑,就在梦里笑出了声,结果把自己笑醒了。


Mark不总是梦到那一场雨。这次梦到的时候,换做是他开了门。Eduardo依然是淋湿的,就像真实世界里的他一样,黑色衬衫贴在身上,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腰线。Eduardo没有生气,没有大喊大叫,Mark甚至看不清他的脸,只是听到他说:I'm here for you. 这句话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个场景里,像是句不合时宜的情话,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。


(他太久没见过Eduardo了,已经开始将他的容貌遗忘;最近在梦里,他不再能看清他的脸,对方的表情逐渐消融,只留下一片白光。)


醒过来之后,他才想起这句话Eduardo说过很多次。在Mark为数不多的朋友中,Eduardo一直是负责帮他收拾烂摊子,教他如何过”正常人的生活“的那个人。Dustin跟他一样疯狂;Chris通常都会一声长叹地离开;如果让Sean来指导,事情恐怕最后都会失控到着火。而Eduardo,当出现问题,发生矛盾,第一次面试,他被女孩儿甩,第二天有期中考试头天晚上喝了烂醉,试图用平底锅做一个煎蛋,或者淋头被不知名物体堵住出不了水,他要做的只是打个电话,发个信息,朝隔壁房间喊出”Wardo!“ 那人就会从天而降,帮他处理好所有他所不熟知的“普通人才会遇到的问题”。


后来Mark渐渐把这过程简化,只要在喉咙里随便发出个类似“wdo"的单音,Eduardo便会知道那指的是他,然后微笑着看过来。他于是便更懒得喊全整个名字,乐此不疲地这么随意地呼唤着Wardo,丝毫不理会Chris翻上天的白眼。


Mark偶尔会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的回忆里,在他还拥有那么几个朋友的时候,他发给Eduardo一些自己的奇思妙想,而对方很快会回复,尽管他知道Eduardo估计什么也没看懂。Dustin嘲笑“Wardo”这古怪昵称,更对“Wdo"不屑一顾,Eduardo却接受的很快,像是对其他一切事物的接受能力一样,比如Mark古怪的脾气和性格,比如那搞笑社团的入团仪式。


比如闹得惊天动地决裂的前合伙人发出的结婚请柬。


**

他仍然不明白Eduardo为什么要来参加他的婚礼。


在还持有Facebook股份的时候,Eduardo从来没来过一次股东大会。新加坡来美国要横跨半球,他的助理说,不必强人所难。


Mark当然明白。很多人认定他并不懂人情世故,但他其实只是莫不在乎。Eduardo一向很好懂;在他面前,Eduardo所有的伪装和虚张声势不过都是小孩子别扭,他一穿既破。他希望他也是,他知道他不是。


Eduardo仍然穿着笔挺而贴身的西装;他瘦了一些,拿酒杯还是习惯只用中间三指;他的右手礼貌地垂在身体一侧,食指和中指交错着轻点着西裤的裤缝;他的眼睛温和又随意地扫过来宾,又像是并没有在看任何人。他发现当他见到Eduardo的时候,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过去细节一点一滴,正争先恐后地冲进他的大脑,朝着他大喊大叫。Eduardo在加州,没有浑身湿透,没有怒不可遏,他就在这里,Wardo就在这里。


Eduardo终于看到了他。他笑着朝他走过来,手里摆动着那个鸡尾酒高脚杯。Mark的眼睛紧紧盯着这信步闲庭的巴西男人,手上却一阵慌乱,随手抄起了手边的第一杯饮料。


是红牛。


Shit。


Eduardo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,而Mark意识到根本没法阻止自己止不住地打量他。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哪句话开口:你瘦了一点,嗨Wardo,新加坡有没有北极熊,你为什么会来;Eduardo,一如既往地,看出了他窘迫,然后笑着朝他举起了杯子:“新婚快乐,老朋友。”


Mark甚至不知道要不要拿手上的红牛和他对撞。


*

“所以,新加坡的天气如何?”他第三次问起这话题的时候,Eduardo终于忍不住笑了。


“标准的热带气候。Mark,你问了三遍了。”


“哦。”他眨了眨眼,但是真的想不出更多的话题了。


——不是这样的。当他们还在学校的时候,他们总能一直聊到深夜。当看着Eduardo的时候,Mark总有很多很多想说的。他们擅长的领域毫不相同;坦白讲,他估计双方都无法理解对方说的那些专业术语。但这真的一点也没有影响:有时候Mark想,或许他只是享受自己说完那些话以后,Eduardo露出的那个混杂了欣慰、崇拜和欣赏的表情。他永远都想看到那个表情。


他们站在花园安静的一角。阳光非常的刺眼,他们不得不一直变换聊天的角度来躲避日照。Eduardo在听他说话的时候,会歪着一点点头,阳光顺着他的耳际从侧面打过来,晃得Mark就突然看不清这场白色喜宴。


“加州的天气真不错。”Eduardo感慨道,“我有时候会梦到这里,阳光海滩,一号公路。”他笑着耸耸肩,“多奇怪,我在这里根本没待过几天。可能是受那些老公路片的影响。“


“你为什么要去一个没有北极熊的国度?”Mark冲口而出,差点咬到了舌头。


Eduardo显然因为这个问题惊了一下。他保持着握住酒杯的姿势,但是面部表情已经逐渐僵硬了起来。Mark也因为这个问题傻掉了,他眨着眼,在打算说点什么补救的时候,Eduardo却慢慢露出一个“Oh Mark"的笑容。他认得那个表情,当他做出了一些不符合正常人审美的事,说出了些什么“傻话”的时候,Eduardo就会是那个有些无可奈何却又有些宠溺的表情。他认得那个表情;那是属于Wardo的表情。


Eduardo保持着那个笑容,很轻很轻地说道:“Mark,从我们开始交谈起你一直在问天气,你到底想问什么呢?”


(我一直在跟你聊天气,一直在问你新加坡的天气如何,那是因为我真的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方式去说,我想你,我需要你,I need my Wardo。


所以我只能说,新加坡的天气如何呢?加州的天气真的很不错。


如果你也这么想,希望你能回来。)


Mark耸了耸肩,试图把这问题含混过去。但Eduardo还顶着那副Wardo-Mark专用表情,逼着他想起他许多的旧梦,逼着他透过他笑容看到大学时那些轻快的过往,当他开口,他就会聆听,当他微笑,他就会跟着抿嘴,逼着他心跳加速,字句从嘴里疯狂地蹦了出来——


Mark说:“Wardo,你为什么会来?”


远处,Prissy抱着Beast在玩耍;远处,爸爸折下一朵玫瑰递给妈妈;远处,Dustin在摆弄伴郎致辞,紧张到手抖;远处,Chris和他的Sean正微笑地接受Prissy好友的祝福。


而此刻,这里,眼前,Wardo看着他,依然没有收起那副笑容,一字一句地对他说着:“我猜我得跟那个在我胸口捅了一刀的人再见一面,这伤口才能好得了。


**

Eduardo被安排在第七排,和Chris坐在一起。


他站在台子上,看着门的方向,Prissy被爸爸挽着手,一步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。


这是Facebook上市的第三个月,他依然是第二年轻的亿万富翁,亲朋好友欢聚一堂,他就要迎娶他的女孩了。


他紧张地看着门的方向,手心里全是汗。这是他第一次结婚,希望也是最后一次,他真的毫无经验,不知道在此时如何表现的像一个正常人。宾客在鼓掌叫好,Prissy穿婚纱的样子真的很美,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新娘子身上。在这许多人之中,他看到Eduardo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看着他融入这他曾不屑一顾的“普通人的生活”,看着他远离自己也能获得的幸福,Eduardo的眼角露出淡淡的笑纹,他的眼神里缱绻着旧温柔。


Mark的喉咙里发出了个模糊的声音,听起来,像是“wdo”。


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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